次日,老宅开始修缮。
田家荣包工包料,唐乐筠除了掏银子外,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。
她给弟弟唐悦白写了封信,搭乘镇上的马车,包袱款款地去了汤县。
驿站坐落城南,唐乐筠寄完信就在城中逛了起来。
汤县在顺天府治下,城小,治安还算良好,只是不如生云镇热闹,摆摊、担担的小商贩不多,店铺萧条,门可罗雀,经济很不发达。
唐乐筠觉得还好,毕竟她见多了废墟,见多了丧尸,见多了变异的动植物,就是没见识过正常社会到底什么样子。
是以,她遇到包子买包子,遇到烧饼买烧饼,遇到板栗买板栗,就连两个孩童在胡同口吵架,都要停下来听一耳朵,学习人家是怎么骂街的。
从南城到西城,所有铺子走了个遍,还在两个药铺买了三副常用药。
找到客栈住下之前,她把生活物品的基本价格摸了一遍。
晚上宿在南城的小客栈里,距离县衙不到两公里——唐乐筠来汤县有两个主要目的,寄信是其一,其二便是去衙门办理营业证照。
跟衙门办事,男子的身份更方便些,但城里没有成衣铺,买不到男装。
穿过来的第三天早上,她不得不以女子身份进了县衙大门。
在户房办事的老百姓不少。
唐乐筠排了小半个时辰,总算走到了典吏的书案前。
说明来意后,唇上蓄着短须的中年典吏审视地看着她,“你的意思是,你本人要开药铺?”
唐乐筠点头。
“真是胡闹!”典吏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,“抓错一味药就可能害死一个人,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。”
唐乐筠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,她不慌不忙地说道:“大人被便秘之症困扰,已有不少时日了吧。”
典吏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,惊讶地“啊”了一声。
唐乐筠继续:“大人面色发红,唇有疮,口气颇重,想必尿短且赤,舌红,舌苔黄燥,有大便秘结之症。如果党参、乌药、甘草、干姜等药不起作用,可在饭后服用麻子仁丸通便润肠。”
她在末世主要靠木系异能救人,且主要医治外伤,学习资源有限,理论和实践基本脱节,中医水平很一般,但她的五感远强于普通人类,在望闻问切方面可谓登峰造极。
所以,尽管不曾问诊,不曾脉诊,只用看,就能发现典吏表露在外的身体状况。
“脸红?”典吏扭头问一旁的小吏,“你觉得我脸红吗?”
小吏摇摇头,“不觉得,但是……”
典吏道:“你闻到我嘴有味?”
小吏嘿嘿一笑,“大人恕罪,确实有。”
典吏正色地看着唐乐筠,“你懂医?”
唐乐筠道:“我给您背黄帝内经。素问篇,五脏生成篇,‘心之合脉也,其荣色也,其主肾也。肺之合皮也,其荣毛也,其主心也……’”
“够了够了。”典吏制止她,拿起放在书案上的户籍材料,看一眼,又忙不迭地问道,“唐锐新是你父亲,你们和京城唐家是同族?”
唐乐筠颔首。
典吏脸上的笑容大了起来,“原来是蕴州唐家,那就没问题了。”
蕴州唐家是武林世家,擅长机关术,威名远播,他自然是知道的。
他手脚麻利地登记造册,办好后,又亲自把唐乐筠送了出来。
开店手续最难办理,这一关过了,其他准备工作就可以正式开始了。
从衙门出来,唐乐筠找了家做匾额的铺子,定制一块牌匾,再买一辆马车,从汤县赶去了京城。
汤县到京城,比从生云镇到京城路途更遥远一些,紧赶慢赶,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到了。
唐乐筠跳下马车,牵着马,排在百多米的长队后面。
太阳落山了,天边大团的火烧云渐次熄灭,巍峨的西城门慢慢隐匿在灰暗之中,像头巨大而凶猛的守城神兽。
唐乐筠喜欢这样的建筑,正兀自欣赏着,身后忽然响起了纷杂的马蹄声,听声音就知道人数不少。
她回头望去,就见一队衣着光鲜的人马裹在一团烟尘中奔腾而来,打头的男子扬声道:“快让开,让开让开,否则后果自负!”
在这样的关卡要塞飙马,这是何等的唯我独尊啊!
唐乐筠心里有气,却不想惹麻烦,甩了甩鞭子,带着马车离开队伍,把通道让了出来。
负责检查的士兵开始对老百姓推推搡搡,“让开,快点让开,都聋了?赶紧的,赶紧让开!”
大部分人一边骂一边动了起来,在几息内避到了一侧。
有大部分,自然就有小部分。
一辆普通马车非但不让,还不慌不忙地越过排在前面的人,朝城门口去了。
守城士兵面面相觑,无人敢拦——这里是京城,从来都不缺贵人——即便这辆马车制式一般,平平无奇。
唐乐筠用余光瞄了眼后来之人,只见十几个护卫护持着一辆豪华马车,速度仍然不减。
马蹄声隆隆,大地彷佛震颤了起来。
再看前面,普通马车在城门口停住了,完全没有进城的意思。
哟,豪门狗咬狗,这下有热闹看了。
唐乐筠小小地期待了一下。
很快……
队伍里出来一个腰间挂着长剑的年轻男子,面对豪华马车的方向站着,姿势看似随意,实则蓄势待发,显然有功夫在身。
这位是那辆普通马车的打手吧。
“啪,啪,啪……”车队中的一个护卫脱颖而出,一圈一圈地挥舞着长鞭,“让开,都给我让开!”
年轻男子纹丝不动。
护卫便催着骏马笔直地冲了上去……
“小伙子快让让吧!”
“不要命了?”
随着两声提醒,护卫的长鞭到了,带着风声朝年轻男子的脸上抽了过去。
年轻男子弓步,挥剑,长剑便指向了长鞭,鞭稍与剑尖纠缠,借着惯性绕了三圈。
他右臂一震,大声喝道:“下去吧!”
护卫反应不及,被鞭柄上传来的大力甩出去,摔到地上,滚了几圈后,开始呲牙咧嘴地哼唧,显然是爬不起来了。
唐乐筠有点遗憾,看着嚣张,实力很一般嘛。
豪华马车减速了,三名护卫拔出长刀赶了过来。
一个守城士兵说道:“好像是邵大公子的人。”
他声音不小,像是在提醒普通马车上的主人,又像是提醒那名一招制敌的年轻男子。
年轻男子不为所动,甚至还冷哼了一声。
三名护卫转眼就到,他们跳下马,挥舞长刀朝年轻男子砍了过去……
一众旁观者开始四下逃窜。
唐乐筠倒是不怕,但她的马没见过什么世面,吧嗒吧嗒地往旁边走了好几步,带着她离开了是非中心。
这是一场四个人的混战。
年轻男子剑法娴熟、身法奇快,出招稳准狠,在三人之间左挡右格,竟然还略占上风。
三个护卫久攻不下,豪华马车上的人坐不住了,车窗里伸出一只圆润白胖的大手,摆了摆,剩下的护卫便一起下马,气势汹汹地朝马车逼了过去。
太嚣张了。
普通马车里的人也太镇定了。
欸?
唐乐筠的脑海中灵光一闪,她猜到普通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了。
纪霈之!
她记得书中交代过一句,若非邵家太嚣张,得罪了他,以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,绝对不会管男主和瑞王的“闲事”。
他和首辅邵文昌的矛盾,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。
“啊!”邵大公子的一名护卫惊叫一声,捂着胸口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“核桃!”
“居然是核桃!”
一干护卫退了好几大步,其中一个慌里慌张地朝豪华马车跑了过去。
以核桃为暗器,说明普通马车的主人就是端王纪霈之——纪霈之武功高强,文玩核桃随盘随扔,是其行走江湖的重要标志。
那么,邵大公子要如何应对,他会下车请罪吗?
唐乐筠又回头看了一眼——豪华马车的厚帘子依然紧闭,没有下车的打算。
这时,报信的护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了,对一干围住马车的护卫说道:“主子说了,你们不要惹事,马上退回去!”
邵明诚把这起纷争的根源归结为手下惹事。
护卫们不敢二话,拖着中招的护卫往回走——那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,已然没有了生机。
居然死人了!
排队的老百姓惊恐极了,又往旁边让了好几米,上百人的现场鸦雀无声。
唐乐筠摇了摇头,靠内力压制毒素的人居然为了这一点小事擅动内力,真是不知所谓。
疯子就是疯子。
不过,邵明诚拒不道歉,纪霈之要发飙了吧。
她的念头刚刚转过,就见那年轻男子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朝豪华马车走了过去。
十几个护卫再次亮出长刀,呈扇形护在豪华马车前面。
年轻男子开了口:“多谢邵大公子让路之恩。”挺好的一句话,他说得咬牙切齿。
唐乐筠挑了挑眉,还真是邵明诚!
不过,再怎么示威,纪霈之都输了一局……也是,一个被皇帝厌弃,且没有封地和实权的郡王而已,不该在明面上跟盛宠不衰的邵家过不去。
他小不忍乱大谋了。
邵大公子装孙子,藏在车里一声不吭。
年轻男子没有多话,回到普通马车旁边,同车里人说几句,马车便启动了,木质的车轱辘压在油光锃亮的青石板上,发出辚辚的声响。
守城士兵不敢阻拦,直接放行。
马车过了城门,跪坐在门口的元宝抹了把汗,从小几的抽屉里取出一对新核桃,毕恭毕敬地说道:“王爷息怒,身体要紧。”
纪霈之阴着一张俊脸躺了回去,接过核桃,在手里“嚓嚓”地盘了起来。
元宝知道,今天这事只是个开端,未来的邵家肯定要倒霉了。
隔了一会儿,纪霈之道:“等会儿把唐姑娘给我拦下。”
“啊?”元宝脸上闪过瞬间的茫然,但职业本能还是让他恭恭敬敬地应了个“是”。